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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為項陽鳴僅有的好朋友,許如岳非常清楚項陽鳴討厭麻煩,而且還是個連出門都覺得麻煩的懶人。
所以,當下課時項陽鳴問他:「欸,你去過霧山嗎?」的時候,許如岳打到一半的呵欠都被嚇沒了。
「啊……?有啊……你怎麼突然問這個?你要去班聚?!」
「蛤?很痛,不要抓我肩膀。」項陽鳴不解:「甚麼班聚?」
「班代舉辦的啊,你都沒看LINE喔?」
許如岳拿出手機,翻找群組的聊天紀錄給項陽鳴看:「就這個,今天晚上在側門集合一起搭公車過去,不過你要自己去的話也可以。」
「喔……我沒興趣。」
「哎?為什麼?這次還會去山上夜遊耶!聽說最近霧山有很多鬧鬼的傳聞,不覺得很刺激嗎?」
就是這樣才麻煩——項陽鳴在心裡暗嘆,一邊收拾書包,一邊說出不一樣理由:「我要給老師的教材還沒做完……乾脆你也別去了,來我家幫我做?」
「啥!?才不要!」
「嘖、請你幫忙是我看得起你,不要就算了。」項陽鳴背起書包:「掰掰。」
「欸欸!等一下啦,不一起吃午餐?」
「下次吧,我家還有東西吃。」
「噢、好啦,掰。」
「嗯。」
台灣南部的冬天總是來得特別慢,即使是十月中旬,走出教室簡直像從北極瞬移到沙漠一樣。至於秋天?根本沒有那種東西。
煩悶的扯了扯防曬外套,烈陽打在臉上的熱度讓項陽鳴後悔沒有戴口罩出門,雖然會更悶,但至少不用直接感受陽光的高溫,一張包子臉都被燙成紅包子了。另外,他更後悔的是居然沒有帶到陽傘,害他要冒著曬黑的危險走在路上。
「同學,要不要進來喝杯涼茶呀?」
老年人特有的沙啞聲音,配合著女性獨有的慈愛關懷……如果不是聲音傳來得太突然又緊貼背後,項陽鳴才不會被嚇得往前跳。
幸好項陽鳴的動作雖蠢,但由於裏世者身分養成了嚇到也不會驚叫的習慣,不然臉可就丟盡了。
「你、你好,安…安琪拉修女?」有點不確定老奶奶的名字,項陽鳴努力的腦袋裡回想自己的稱呼是否有誤。
霧奇大學的創辦人是一位修女,理所當然的霧奇大學是天主教學校,只是現已不在意學生是否信仰天主教,單純的作為一所附設教堂的大學。
「是的,孩子,要進來喝杯涼茶嗎?」
既然有教堂,也就有神職人員,安琪拉修女便是霧奇大學的神職人員,據說年約八十了,有著一頭全白的頭髮和佈滿皺紋的慈祥臉龐。
「呃……不用了,謝謝。」項陽鳴不好意思的拒絕道,他對十字教堂——霧奇大學附設教堂——本能的感到古怪,並不是很想拜訪那裡。
抱歉的對安琪拉修女鞠躬,項陽鳴在對方吐出更多勸說之前,轉身小跑離開,他直覺十字教堂是個麻煩,而他現在不想再遇到更多的麻煩……以後也不想。
項陽鳴的腳踏車停在側門附近的公車站,要去側門得先經過「涓芷館」的大廳,他索性直接跑進去吹冷氣。
涓芷館,是霧奇大學的宿舍管理處兼交誼廳,雖然人人都可以進出大廳,但是通往宿舍房間的入口則需要刷學生證才可以進入,且只有住宿生的學生證才有效。一、二年級的時候,項陽鳴偶爾會來這裡吹免費的冷氣順便寫作業,不過在屢次被一名住宿生搭訕後,他現在已經很少來這裡了。
『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——』
鈴聲響了一陣,不久前換鈴聲的項陽鳴才發現是自己的手機,趕緊手忙腳亂的接聽:「喂?」
『嘿!SunMing ~』
SunMing是項陽鳴的大哥幫他取的藝名,由太陽的英文Sun和鳴的羅馬拼音組成。
「大哥?你不是在美國嗎?這是國際電話?」
項陽鳴皺眉,他在家排行老么,上面有兩個哥哥,其中大哥項穹紡在美國待習慣了,有時做事少根筋,如果他說是國際電話……他會馬上掛掉。
『不不不不不,我回來台灣了!』顯然項大哥很了解自家小弟的個性,急忙澄清自己的所在地:『然後,我現在在你家外面,下來開個門吧!』
「蛤?我在學校欸……」
『沒關係!我等你!』
不知為何語氣興奮的項穹紡,語畢便自顧自的掛掉電話。
「……」看著手機上顯示的通話結束,項陽鳴湧起一股鬱悶,好像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有突發狀況,他不喜歡這樣。
讓他感到最累的是,今天才過了一半而已。
取消去RP的打算,項陽鳴直接騎腳踏車回家,卻沒有在出租大樓外面看見說要等他的人,一路熱壞了的項陽鳴用袖口擦汗,先打開出租樓的大門進去躲太陽,才拿出手機打給項穹紡。
「喂?大哥,你在哪?」
『在這~』
一顆染得五顏六色的腦袋,從樓梯間竄出來跟項陽鳴打招呼:「嗨~你房東讓我進來等你,快上來吧!」
項陽鳴住的地方,是一幢五樓層高的無電梯建築,據說是仿歐洲的小公寓模式建造,討厭爬樓梯、但出於房租便宜而妥協的項陽鳴,住在二樓的單人套房。
一進房門,身材修長的項穹紡,便丟下帶來的一大箱行李,熟門熟路的佔據正對冷氣口的雙人沙發,打開冷氣:「哇……活過來了,你們這裡真熱!」
「嗯,大哥你吃午餐了嗎?」
「還沒。」順便打了個呵欠。
「我這裡只有沙拉喔。」
「沒關係……」又打了個呵欠:「好累……時差真是麻煩。」
項芎紡是一名服裝設計師,和朋友合夥,透過網路經營著自有品牌和代購服務,剛開始做自有品牌服飾的時候,為了節省人事費用拜託項陽鳴以藝名SunMing當模特兒,項陽鳴就當成是一種打工答應了,沒想到項大哥對自家小弟當模特兒的效果很滿意,直到現在項芎紡的品牌在網路上小有名氣,也請得起平面模特兒了,項陽鳴還是經常有出場機會。
於是,等兄弟二人用超商賣的沙拉解決午餐後,打起精神的項芎紡就在項陽鳴意料之中,從帶來的行李箱拿出一大堆衣服想讓項陽鳴試裝。
「哥你等我一下,我換個眼鏡。」
換衣服得拔掉眼鏡,為了方便,項陽鳴都會換上隱眼,平時他都是在書桌換眼鏡,今天卻抓了隱形眼鏡盒溜進浴室。
「SunMing?」
「我順便洗個臉!」隨便胡謅個理由,項陽鳴摘下眼鏡,原本被遮住的傷口立刻清晰可見。
這可不能被大哥看見……
用水意思意思的沖了下臉又擦乾,項陽鳴從浴室的瓶瓶罐罐中找出遮瑕膏,熟練的遮去位於鼻樑的傷口。
身為裏世者,項陽鳴免不了偶爾的受傷,偏偏項芎紡對自家小弟受傷的反應總是會很激動,所以項陽鳴養成了遮蔽傷口的習慣。
「嗯……看不出來了吧……」
戴上隱形眼鏡,對著鏡子再三確認遮瑕效果後,項陽鳴才走出浴室。
「我好了。」
「嗯?」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項芎紡一下跳起來:「好了嗎?先換上這個試試吧!」
「好……哥你很累的話就先休息吧。」
「不用、不用,我在飛機上睡夠久了,只是時差…呵阿~問題。」
像是要印證自己說的話,雖然項芎紡一直呵欠連連,但是開啟工作模式後變得情緒高漲,導致項陽鳴一整個下午,都在穿、脫衣褲之間度過。
「收工!謝啦!SunMing你周末應該沒事吧?」
「嗯,啊、」等等!
「太好了!我馬上定攝影棚,六日就把新商品拍一拍吧!」
看著項芎紡已經拿手機啪咑啪咑的開始聯繫,項陽鳴收回原本想拒絕的話。
「……好吧。」
「我等下要跟同事——啊,你也認識的攝影師俊修聚餐,你要來嗎?」
「不要。」
他可以充當模特兒,但是對真的加入這個行業一點興趣也沒有,連帶相關的聚餐也不太喜歡。
「Fine,那我明天早上九點會開車來接你,bye-bye ~」
「嗯。」
有點敷衍的揮手,送走像風一樣來匆匆去匆匆的大哥,項陽鳴關上房門,接近五個小時的試裝過程讓他感到疲憊,此時只想泡個澡放鬆一下。
試裝到一半時,他就在項芎紡的要求下洗過澡了,此時項陽鳴也沒打算再洗一次,他往浴缸放溫水後,走到鏡子前將戴上的隱形眼鏡拿掉,順便洗掉遮蓋鼻樑傷口的遮瑕膏。
「呼……」
坐進浴缸,適宜的水溫令項陽明舒服得瞇起眼睛,頭傾靠在浴缸邊,全身放鬆的同時,意識也越來越模糊…越來越模糊……越來越模糊…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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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——』
睫毛顫動,項陽鳴皺著眉頭掙扎的醒來,浴缸的水已經涼透,令他覺得渾身一股涼意,顧及在浴室外瘋狂作響的手機,他抓過浴巾包裹住全身走出去房間,一片漆黑的室內手機螢幕獨自亮著,上面顯示「來電 許如岳」。
許如岳?現在……十一點了!?
項陽鳴腦袋一片混亂的按下接聽:「喂?」
『包子!你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啊……』
「有甚麼事嗎?」
『呃…那個…你現在能過來霧山一趟嗎?』
「蛤?」受不了漆黑的環境,項陽鳴打開房間燈,刺眼的燈光令適應黑暗的雙眼瞇起:「啊、去你今天講的班聚嗎?不要。」
『不是啦!班聚已經結束了…呃、也不是結束了……我們來霧山試膽,結果我迷路了啦…』
「……那你應該打給其他人。」
『我也想啊!可是只有你的電話打得通…拜託來救我一下吧!』
看來是真的遇到鬼了吧……但是聽聲音還很鎮定,所以是遇到鬼打牆?只有我的電話才打得通……是誰?
還不太清醒的腦海閃過「禍劫」二字,聽著電話對面許如岳開始一連串的拜託,項陽鳴咬了咬嘴唇還是答應去找人。
「我到了再打給你,你先找個地方待著等一下,掰。」
霧山啊…是陷阱嗎?
吹乾頭髮、隨便套上衣褲,項陽鳴戴好裏世者證的六芒星項鍊,拿了一把美工刀和幾片OK繃放口袋,便踏著名牌跑步鞋出門。
南部的夏夜並不涼爽,不過至少沒有白天凶狠的太陽,即使已經十一點半左右,還是有不少居民在街上散步聊天,形成悠閒的城市風景。可惜項陽鳴沒有欣賞的餘裕,他騎著單車在路人眼中以危險的速度行進,即使如此仍然花費了三十分鐘才抵達霧山。
『滴——您所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……』……幹。
手機派不上用場,多半有點凶多吉少的意味,項陽鳴緊繃了點神經,沒有貿然的馬上踏入霧山,而是先環顧四周。霧山作為觀光景點,周圍的商店自然滿街都是,在一片燈火通明之中,項陽鳴注意到唯一設在霧山入口旁邊的露營區有股視線朝他投來……
「哇!!不要過來!!!!」
恐慌到哭腔的女性聲音讓陽鳴嚇了一跳,同時反射性的一躲,避開砸來的塑膠椅。項陽鳴驚詫的看向丟塑膠椅的兇手,是一名捲髮女性……等等,好像是班上同學?
項陽鳴無語的看著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,把自己縮成一團顫抖的女同學,這樣他實在認不出來對方是誰,不、就算抬頭也有可能認不出來,他跟班上同學實在太不熟了。
「那個、同學?我……呃……」該說甚麼?
幸好女同學聽聲音後,便戰戰兢兢地抬起視線,和不知所措的項陽鳴對上眼。
「你、你是項陽鳴?」
「對,呃…」是有印象的臉,好像是…「…班代?」
女同學恍惚的點點頭,用與神情不符的語氣質問:「你怎麼在這裡?你不是沒有參加班聚嗎?」
「我…我剛下班,看到許如岳的訊息說你們在這裡辦試膽大會,就……想說挺有趣的,就過來看一下,怎麼了嗎?」
直覺地認為不能說實話,項陽鳴絞盡腦汁的臨時編造謊言,末了不忘露出服務業專用的關心微笑。
不知道是不是項陽鳴溫柔的語氣起了作用,班代的眼神聚焦到他身上,項陽鳴鬆一口氣要放心的時候,班代突然大哭。
「啊啊嗚啊啊嗚嗚……我、們啊嗚、嗚去啊嗝、啊嗚有女人…擤嗚…紙、紙…買嗚擤嗚擤嗚……」
緊張、恐懼、委屈一下子爆發,眼見班代有點過度呼吸的樣子,項陽鳴笨手笨腳的趕緊幫她順氣,順便遞衛生紙給她擦臉,好不容易才讓班代冷靜下來,雖然還是在啜泣,好歹比剛才一句話都說不清楚要好多了。
從班代嗚嗚咽咽的傾訴中,項陽鳴得到了三個訊息:
一、大家的手機都無法撥通電話,聯絡不上分組試膽的人。
二、結帳的時候找回來的錢是冥紙,推測店員被妖鬼掉包了,不過現在不見鬼影。
三、留守的人試圖逃跑,然而無法跨出霧山露營區一步,除了班代,其他人都去山上找人了。
扶著班代到有靠背的椅子坐下,項陽鳴對班代的意識下了定時封印,使班代進入夢鄉,直到早上六點封印解除前都不會醒來。
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,項陽鳴又加上了記憶封印,讓班代忘掉今晚遇上的任何怪事。
安置好班代,項陽鳴周遭的灰霧,毫不掩飾的散發出穢氣,圍繞著他打轉後指引般的飄向霧山入口,周而復始,孜孜不倦。
處於這樣詭異的被動狀態,無論是誰都會有些堂惶不安,但是在沒有更好辦法的情況下,聽從被動亦是唯一選擇。
為自己攤上麻煩事嘆了口氣,項陽鳴認命地踏上霧山入口的台階。
灰霧的盡頭,會是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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